新編歌子戲《螢姬物語》觀後感

場次：2017.6.25(日) pm2: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欣賞新戲，往往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進入戲劇院的。

　　對於傳統戲曲的愛好者尤其更是，搬到劇場，多了早期野台或曲藝館無法呈現的元素，如光影顏色營造、西式話劇定格的說白，會增添戲劇的可看性，還是脫離最原始樣貌？從《螢姬物語》的佈景、道具、開場燈光投射出的人影，以及換幕時放映的動畫，就可知沒有可觀的贊助和製作經費、優秀的人才，很難有如此排場，但又好在無一不精緻、處處有質感，戲中演員的情緒處理又需相當細膩，許多重要角色換場即換角，生旦相間，坐在台下也知不虛此行了（註1）。同樣的戲，不同人看會有不同的感觸，以自身音樂和社會科學的背景，就從這兩點來切入。

關於劇場化的音樂

　　身為一個音樂人，尤其之前又特別有一段時間研究歌子唱腔，自然而然對戲曲的音樂也特別期待。傳統上會歌子戲的四個唱腔就可以開始闖江湖了，但隨著娛樂發展多元，單純的文武場即便仍是戲曲的主要靈魂，對現代人而言卻已乏味，歌子戲新編戲劇也新編曲調，進入電視和劇場後也加了樂團伴奏，磅礡的管弦樂與和聲更能烘托戲劇張力。數個曲牌構成的戲，雖是傳統的公式，以音樂來說卻也真的是較為分散，畢竟任一唱腔都可套用於不同劇目的詞，看完戲會有印象的也就不會是樂曲了。《螢姬物語》一開場的序曲【雪夜】一下，就知完全是個新的開始，音樂配上人物介紹的動畫彷彿錯置於電影院，也是有別於傳統戲曲的表現方式；為這齣戲特別作的主題曲【螢之歌】、配樂【LOVE】，旋律更是平易近人、貫穿全場，唱詞亦經過編腔雕琢，走出劇院要哼上一兩句並不難，第三句邊唱就要邊落淚了；唯【螢之歌】的唱詞非傳統的七字一句，應真的就是代表曲，往後除了春櫻小姑系列續集可能再出現，就不易流於其他齣劇目使用了。

【螢之歌】前兩句旋律採譜
作曲、編曲：姬君達、姬易霆　編腔：陳歆翰

　　傳統唱腔在劇中用於比較多話的場景，像是親戚們七嘴八舌說教時用【江湖調】、【雜唸調】套入就很適合。整場戲看下來，反而對傳統唱腔和舊曲調印象不大。雖然看得出劇團力求創新，但傳統唱腔終究是根基，行腔也較順，若是完全沒用也很奇怪。除了主題曲深深烙在心裡，另外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唱腔伴奏的改編，記得安倍先生在下半場唱的哭調，前一兩句先是清唱似地出來，後續以低音襯底，加上反覆細碎的音型，呈現一種緊打慢唱的效果，營造不定感，現場聽來頗為震撼的。

敏感議題入戲依然賺人熱淚

　　早在進劇場前，我就對劇情稍微有些了解，知道會觸及今年特別敏感的同志議題。個人認為編劇對於同性戀的議題處理得很小心，戲劇中並無特別強調人為何是同志（對同志而言其實也沒為什麼），僅由前世相戀的兩個靈魂，轉世到今生欲繼續未完愛情的這條線索鋪陳，要找的就是那個人，因此也無關乎生理上的性徵了；藉著佛教輪迴的觀念，也避開了可能會引起的爭辯。唯一會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大概就是春櫻問同性戀的兒子「你知不知道這樣不正常」。卡在兩代之間的心結，看得出長輩其實仍無法釋懷，解套的方式，是以時光迴廊中天成與春櫻看見一幕幕的過去，喚醒二人在孩子仍幼時那無所要求只希望他平安長大的簡單心願，化解僵局。

　　劇中角色困惑愛為何這麼難，現實人生中的我們又何嘗不是步步探索什麼才是真愛？如同劇中提到的，愛有兩種形式，一是守護，一是盼望，又豈在對方的生理？無論是同性、異性，感情這條路上都有難關要過，重要的，應該是彼此的信任與扶持吧。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也好奇，究竟同性戀是戲中當事的長輩無法接受，還是看戲的人比較無法接受？兩個少男會面時流露的情感相當內斂，對話苦澀卻聽來甜甜的，提燈柔和的黃光也照得人暖暖的，畫面是如此和諧、平靜地呈現兩人僅僅單純在談戀愛，至少我心裡覺得一切看起來是那麼正常。唯一讓我覺得突兀的反而是平安時代的少男少女見面抱在一起的景象，雖然這對新世代的我們習以為常，但舊時代，尤其日本人又含蓄出名，內心的奔放會表現於外在嗎？

　　或許有的觀眾無法接受阿斗和定遠在一起，但現場的觀眾幾乎都是屏氣凝神專注於戲台上的一舉一動，相較史特拉汶斯基的《春之祭》上演時觀眾直接暴動、 比才的《卡門》主角不為看戲的觀眾所接納，《螢姬物語》的觀眾反應我倒覺得非常和平，觀眾走出去雖有的惆悵，但結局畢竟不是悲劇，多的還是滿滿的感動。誰知若干年後、甚至下個世紀，未來的人們會不會認為這是必看劇目？

　　若說傳統劇目中著名人物孟麗君（註2）是演員皆躍躍欲試挑戰的角色，我相信《螢姬物語》中天成、春櫻、阿斗前世今生的轉折也會是試身段的絕佳素材；只是真的要說能在台上轉得最自在，唐美雲還是技高一籌，尤其在蛉子淚流滿面後一秒變回天成的那一幕，顧盼切換自如，非常精彩。

　　戲之所以迷人，關鍵當然還是在演員，有好的演員，戲也就活了；只是沉醉於新戲絢爛的舞台聲光效果後，再回去看電視歌子戲或野台，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有時也會自問，這樣離傳統是不是越來越遠？但畢竟戲曲，無論劇或曲，都會跟時代變遷，不變的是角色的精神和劇情架構，能引起共鳴的，才能長留人心，成為經典。

註1：天成與春櫻是夫妻，育有一子阿斗，阿斗與定遠相愛；天成前世是蛉子、春櫻前世是藤原大臣，也是夫妻，其子光秀愛著螢姬，兩者分別是定遠和阿斗的前世。

註2：《孟麗君》一劇，主角孟麗君為女角，劇中女扮男裝化名為酈明堂。